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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会议论文]论殷墟卜辞中方位神和风神蕴义及原型演变
  王晖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2005-06-16 22:50:14 阅读

我国古代古文献及古文字资料中方位神与风神神话明显有两个系统:一个是春秋战国以来五方帝、五方神与一个统一的风神系统,另一个是殷墟甲骨文以及《书·尧典》、《山海经》的四方神、四方风神的系统。前一系统是春秋战国以来配搭而成的五方帝和五方神及其风神的现象明显是处于变化之中;后一系统的方位神风神依甲骨文来看则来源甚早。

一、春秋战国以前四方、四方风与方神

春秋战国以来的方神是与四方四季加中央土相成的五方帝和五方神,并有与八方相配的八方风名,风神只有一位飞廉或蜚廉。而殷墟甲骨文以及与这一系统相同的《山海经》、《书·尧典》则为四方神和四方风神,四方神和四方风各有其名,且与春秋战国以后的名称区别很大。可见这是两个不同的系统。

1.《山海经》、《尧典》中的四方神与四方风

把四方神与四方风结合起来的古文献是《山海经》,其内容有:

有人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1]   (《大荒东经》)

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来〕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2]

                                     (《大荒南经》)

有人曰石夷,〔西方曰夷〕[3],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 (《大荒西经》)

有人名曰鹓,北方曰鹓,来(之)风曰,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无相间出没,司

其短长。                                   (《大荒东经》)

在《尚书·尧典》中只有四方之名却无四方风之名: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日中星鸟,以正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

        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

《尧典》以东南西北四方、四仲中星、四季与四方之民析、因、夷、隩相配。《尧典》虽无四方风名,但四方民之名与《大荒东经》等篇四方之神的神名大致是相同的。《大荒东经》中东方神名作“折”,《尧典》中东方民称“析”;《大荒南经》南方神名作“因乎”或“因因乎”,《尧典》南方民称“因”;《大荒西经》西方神名为“夷”,《尧典》西方民亦称“夷”;《大荒东经》北方神名为“鹓”,《尧典》北方民称“隩”。上述只有《大荒西经》中西方神名与《尧典》西方民名是相同的。依殷墟卜辞中所见四方神名(详下文)来看,《大荒东经》中东方神“折”应是“析”之误字,《大荒南经》南方神名“因乎”或“因因乎”有衍文,《尧典》北方民“隩”是“鹓(宛)”的同义词。

《山海经》中《大荒东经》等三篇四方神与《书·尧典》四方民的区别,重要的还不在于名称所用文字方面,而是在性质方面,表面上看,《大荒东经》、《大荒西经》称东方神、西方神及北方神均称“有人”,只有《大荒南经》称南方神为“有神名”,而《尧典》均称“厥民”,似乎只是“人”与“民”之别;但实际上《大荒东经》等三篇中四方之名明显具有神性。《大荒东经》等篇中四方神不仅管理着四方风:明确说东方神折〔析〕“处东极以出入风”,南方神因(乎)“处南极以出入风”,“来风曰俊”、“夸〔来〕风曰(乎)民”、“来风曰韦”、“来(之)风曰”,用“来”字表明四方风是由四方神来控制的;而且西方与北方神还管理着日月的运行:西方神“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北方神“是处东极隅以止日月,无相间出没,司其短长”。这十分清楚地显示了四方神的神性。但在《尧典》中就看不到这种四方民的神性,这也可能是儒家在整理古代传说资料时,把四方神的神性给过滤掉了。陈梦家就曾说:“《尧典》是战国受儒家影响的作品,它以历史的形式描述四方,今列其说并与《大荒经》、卜辞比较如下……《尧典》与两者之不同,在它以四方神名与方名改为‘厥民’之名,在它分化了代表日、月之女神的羲和为四个‘历史人物’。但由于它的改编,保存了古传说的一些形骸而资考订。”[4] 此说是对的。如果把《尧典》四方之民与《大荒东经》等三经、殷墟甲骨文中四方神名与四方风名加以比较,便会发现《大荒东经》等三经中四方神与四方风较完整地保留了这一神话的原型。

2.殷墟甲骨文中的四方神与四方风

对殷墟甲骨文中四方神名、四方风名,胡厚宣、杨树达、于省吾、裘锡圭等学者均作过考释 [5]。但各家释字不一,对其性质、蕴义的理解差别更大,故需重新作些考察。甲骨文中记载四方神与四方风的资料主要有两片,今结合诸家之说重新作以释读。

        东方曰析,凤(风)曰劦(协)。

        南方曰因,凤(风)曰微。

        西方曰,凤(风)曰彝。

        □〔北〕□〔方〕□〔曰〕夗,凤(风)曰。    (《合集》14294)

        辛亥,内贞:今一月帝令雨?四日甲寅夕……

        辛亥卜,内贞:今一月〔帝〕不其令雨?

辛亥卜,内贞:禘于北,方曰夗,凤(风)曰年?

辛亥卜,内贞:禘于南,方曰微,凤(风)夷,年?一月。

贞:禘于东,方曰析,凤(风)曰劦(协),年?

贞:禘于西,方曰彝,凤(风)曰丯,年?       (《合集》14295)

上面两版甲骨上为大骨片,下为大龟片,其中方名与风名完全,相同的只有东方和北方,但南方与西方不仅方名和风名互易。而且两版文字也略有不同,《合集》14294南方名“因”与《合集》14295南方风名“夷”为古音相近的通假字 [6];《合集》14294西方名“”与《合集》14295西方风名“丯”为写法不同的异体字。

(1)殷墟甲骨文四方名的性质

对卜辞四方名性质的认识有个过程。最初胡厚宣认为《山海经》中某方曰某、风曰某与甲骨文中四方名及风名完全相合,“惟甲骨文仅言四方名某,风曰某,在《山海经》则以四方之名为神人,故能出入风、司日月之长短”。[7] 可见胡氏认为甲骨文中的四方之名并非神名。后来杨树达就甲骨文的材料指出四方之名就是神名,[8] 现在大多数学者接受了杨氏之说。此说是对的。从前引《合集》14295片中“禘于北,方曰夗”、“禘于南,方曰微”、“禘于东,方曰析”、“禘于西,方曰彝”,用“禘”来祭祀四方之名,可见这些方名应即神名。另外下列卜辞亦可说明四方名即神名:

        卯于东方析,三牛、三羊、壳三?          (《英藏》1288)

        其宁叀(唯)日、彝?用。            (《京津》4316)

《英藏》1288片中用“卯”的祭礼祭祀东方之神“析” ,《京津》4316片是为了“宁”[9](安定)风而向日神及西方神名祭祀,其中“”是“宁”的直接宾语,“日”、“彝”是“宁”的间接宾语,并用“叀(唯)”把“日”、“彝”提前,其正常语序可读为“其宁(于)日、彝”,如《合集》30260片“癸未卜,其宁风于方,又(有)雨”,34151片“乙丑贞:宁风于伊奭”。以此可见,东方析与西方彝受殷人祭祀,显然是神名。从《京津》4316片还可见,为宁西方风“”而向西方神“彝”致礼,可知西方风是受西方神“彝”的管辖治理。这正好与《山海经·大荒西经》所说“有人曰石夷,〔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的情况一致,西方“韦”风是受西方神的控制的。从《大荒东经》“有人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及《大荒南经》“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来〕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更可见东南风是受东南方神管理的。

(2)殷墟甲骨文四方名的蕴义

甲骨文与四方神名的蕴义,就我们所见,有三种不同说法。① 认为四方神名与草木或农作物的生、长、收、藏有关。杨树达释四方神是析、荚、、宛,认为这四方神与殷人以为草木各有神职司有关:“析谓草木之甲坼,荚谓草木之着荚,谓草木之华实,宛谓草木之薀郁覆蔽,四者既皆神名,其为职司草木之神……。”[10] 李学勤说法与杨氏相近,认为这些神名与农事有关。[11] 于省吾认为甲骨文中西方名“彝”,而《大荒西经》、《尧典》作“夷”,“彝夷音近字通”,古注“夷训为毁为伤为杀”,“然则西方杀伤万物,是指万物收缩之时言之”;北方曰夗,夗义为蕴,而“蕴是万物蕴藏之义”。[12] 这一种说法释字虽有不同,但大致是相同的。② 认为东方名析和西方名彝其义是砍伐树木、芟刈禾稼,但其目的是为了测定方向测准日影的需要。[13] 此说与第一种说法貌同而实异。③ 认为四方名反映的是四季时节日夜长短的变化。[14] 我们认为二三两种说法词义解释绕弯较多,而第一种说法与四时节令变化密切相合,是可信的。只是四方神名诸家释字不同,故需重新作些解释。

殷墟甲骨文中东方神名曰“析”,《尧典》同,而《大荒东经》作“折”。胡厚宣认为析、折义同;杨树达认为依甲骨文及《尧典》,当以析为正,折是传写致误。[15]“析”为分析之义,《说文》“析,破木也”,《广雅·释诂一》谓析、折“分也”。古训注释“析”为“分”、“中分”、“解”等义项。[16] 东方神名“析”应是指草木萌动生枝发芽之义。《礼记·月令》孟春之月云:“先立春三日,太史谒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是月也,天气下降,地气上升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史记·六国年表序》云:“或曰:‘东方,物之所生;西方,物之成孰。’”同书《历书》云:“昔自在古,历建正作于孟春。于时冰泮发蛰,百草奋兴,……物乃岁具,生于东。”东方神名“析”正是这种“草木萌动”、“百草奋兴”、“物乃岁具,生于东”的用义。杨树达谓东方神“析”与《月令》“句芒”神相当,“义乃与草木有关”,[17] 是对的。《月令》孟仲季春三月均谓“其神句芒”,“句芒”即“勾萌”,《白虎通义·五行》云东方春“其神句芒。句芒者,物之始生,芒之为言萌也”;此亦即《礼记·月令》季春之月所谓“句者毕出,萌者尽达”。《礼记·乐记》云“然后草木茂,区萌达”,《史记·历书》亦同。“区萌”即勾萌:《史记·历书》集解引郑玄曰“屈生曰屈”,正义曰“区音勾。草木据其成体之茂,区萌据其新芽,故曰达。达犹出也。曲出曰区,菽豆之属;直出曰萌,稻稷之属也”。可见“句芒”、“勾萌”、“区萌”与“析”的草木分析出新芽之义相当,其时节正好相当于春季.

甲骨文中南方神名过去都释为“夹”,“因”是裘锡圭先生据三体石经残石及金文中“因”字而认读出的,[18] 这正好与《大荒南经》、《尧典》中的南方神名相同,是对的。过去因释读字不对,对南方神名含义的解释也就不大正确了。裘氏谓“‘因’字实象人在衣中”,并谓“‘依’、‘因’音义皆近,当是关系密切的亲属词”。古训注亦可证明这一点。《吕氏春秋·尽数》注云:“因,依也。”《说文》及《国语·郑语》韦昭注均谓:“因,就也。”《说文》又谓:“仍,因也。”仍、就皆是人在衣中之义的引伸。甲骨文中南方神名的异文作“尸(夷)”,裘锡圭疑此字应是“‘因’的音近讹字”。[19] 依东方神名“析”与西方神名“彝”等皆与草木禾谷有关的特点看,南方神名“因”应为草木禾谷覆盖大地之义。《白虎通义·五行》云:“南方者,阳在上,万物垂枝。”这与《礼记·乐记》所谓“春作夏长,仁也”的“夏长”之义相近。

《合集》14294大骨版谓“西方曰,凤(风)曰彝”,而14295大龟版则云“禘于西,方曰彝,凤(风)曰丯”。两版甲骨方名与风名正好互易,胡厚宣肯定后者为是,而杨树达则肯定前者为是。[20] 笔者认为胡氏所说是对的。《大荒西经》所说“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尧典》所说西方“厥民夷”,胡厚宣谓彝、夷音近字通,并引典籍为证;于省吾认为甲骨文中的“彝”应读作“夷”。是可信的。于省吾引古训注谓“夷训为毁为伤为杀”,并谓西方曰夷的本来意义,“西方杀伤万物,是指万物收缩之时言之”。[21] 笔者以为此说诚是。《诗·豳风·七月》云“十月涤场”,王国维认为“涤场”当读为“涤荡”[22],从“七月流火”、“十月获稻”等来看,《七月》岁首当为建丑,“十月涤场(荡)”当为夏历秋季九月万物被涤荡一空;《尧典》谓仲秋“平秩西成”;《管子·四时》云“德始于春,刑始于秋,阴气刑物,故谓之夷则”;《吕氏春秋·孟秋纪》“命百官,始收敛”,《仲秋纪》“乃命有司,趣民收敛”;《白虎通义·五行》云“西方煞伤成物”,又云“七月谓之夷则何?夷,伤也。则,法也。言万物始伤,被刑法也”。西方古代与秋季相对应,而秋季正是农作物成熟收割之时,也是万物涤荡萎败之时,故甲骨文及《大荒西经》谓之“西方曰彝(夷)”。

《合集》14295片云“禘于北,方曰夗”,14294片残文亦作“□〔北〕□〔方〕□〔曰〕夗”,《大荒东经》作“北方曰鹓”,“鹓”应是“夗”的假借字。夗、宛古音同义近:《说文》“夗,转卧也”,段玉裁注云“凡夗声、宛声字皆取委屈意”。“宛”有蕴藏、覆蔽、积蓄之义:《说文》:“宛,曲草自覆也。”段注云:“宛与蕴、蕴与郁,声义皆通。”《荀子·富国》杨注云:“宛读为蕴。”《方言》卷十三云:“宛,蓄也。”《诗·秦风·晨风》“郁彼北林”,《考工记》函人郑众注引《晨风》作“菀彼北林”,毛传《晨风》“郁,积也”,正义云“郁者,林木积聚之貌”。杨树达说:“盖北为冬方,冬时阳气闭藏,万物潜伏,有蕴郁覆蔽之象,故殷人名其神曰宛,……”[23] 此说可信。今按甲骨文及《大荒东经》为北方神名为“夗”或“鹓”,义为蕴藏、积蓄,这与文献称北方为“伏方”义同。今本《书·尧典》谓命和叔居北方“平在朔易”,而《史记·五帝本纪》引之而作“便在伏物”,索隐云“使和叔察北方藏伏之物,谓人畜积聚等冬皆藏伏。《尸子》亦曰‘北方者,伏方也’。”并谓太史公是据《尚书大传》之文而书。《白虎通义·五行》亦云:“北方者,伏方也。万物伏藏也。”又云:“北方臭朽者……万物所幽藏也。”另外,《尧典》北方名“其民隩”,“隩”与“宛”音近义通。《说文》“奥,宛也”,段注“宛、奥双声”;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云“奥,古音读如隩,亦读如宛”。可见北方神名夗(鹓、隩)都是因北方蕴积、伏藏之义而命名的。

这些是以草木禾谷生长的特点来命名的。《吕氏春秋·圜道》篇云:“物动则萌,萌而生,生而长,长而大,大而成,成乃衰,衰乃杀,杀乃藏,圜道也。”四方神名实即古籍上常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义。

二、殷墟甲骨文四方风神的蕴义

殷墟甲骨文中的四方风同四方神一样,各有其名称,有的见于古文献中,有的则不见于文献中。《合集》14294与14295片均谓东方“凤(风)曰劦(协)”,谓北方“凤(风)曰”,但南方、西方的方名与风名互易:《合集》14294片南方名“因”,风名“微”,而《合集》14295片中南方名“微”而风名“夷”;《合集》14294片中西方名“”,风名“彝”,而《合集》14295片中西方名“彝”而风名“丯”。据《合集》30393片“凤(风)叀(唯)豚,又(有)大雨”及《大荒西经》“来风曰韦”来看,《合集》14295片中所说西风风名为“丯”是对的,异体作“”或“”,《合集》14294片中的方名与风名正好颠倒了。

甲骨文和文献中四方风名应是根据四方风(四季风)不同的特征而命名的。(1)“协风”是指春季化冻土而生万物的和煦之风。甲骨文中东方风名曰“劦”,《山海经·北山经》云“又北五百里曰錞于母逢之山,北望鸡号之山,其风如”,《说文》“劦”下引之作“惟号之山,其风曰劦”,甲骨文中的“劦”、《北山经》中的“”及异文“劦”,均即文献中的“协风”。《国语·周语上》虢文公谓立春前五日“瞽告有协风至”,韦昭注云“协,和也,风气和、时候至也。立春日融风也”。《郑语》亦云:“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韦注:“协,和也。言能听知和风,因时顺气,以成育万物,使之乐生。”《尔雅·释天》李巡注云:“言阴阳化生,万物和合。协,和也。”可知“协风”就是融风、和煦之风,这是因春季东风是冷暖交接、化育万物的季风特点而命名的。而《大荒东经》谓东方风名为“俊”,《夏小正》谓正月“时有俊风。俊者,大也”,这是就春季风风暴频率大小而言的。[24](2)甲骨文中南方风名“微”,古字书训诂常释“微”为微小、稀少,[25] 南方风称“微”是因夏季风风暴最少、风力较弱之故。殷商时殷人活动的主要区域在今华北平原一带,是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风向风力的季节变化十分明显。夏季风以偏南风为主,风力较小。据竺可桢统计,华北平原的夏季7,8,9(相当于夏历的六、七、八月)三月是其地一年中雨量最丰却是风暴最少的时期。[26] 至于《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南方风名作“民”,后世文献中又作“凯”,是因与“微”音近而转的通假字。[27] (3)甲骨文中西方风名“”,或作“丯”“”,《大荒西经》谓“西风曰韦”。杨树达认为甲骨文中西方风名应读作“彝”,而“彝”与文献中称西风为“泰风”或“大风”的泰、大之音相近,与《大荒西经》“来风曰韦”的“韦”字音亦近。[28] 于省吾认为甲文中西方风应以大龟版(《合集》14294)读作“丯”,“”从“丯”之音——认为《说文》说此字形音义皆误;谓其字“即《说文》‘丯读若介’之丯,典籍通作介。《尔雅·释天》:‘介,大也’”,《尔雅·释天》“西风谓之泰风”,郑玄笺《诗·桑柔》“大风有隧”云“西风谓之大风”,故“甲骨文以介风为西方大风的专名”。[29] 笔者以为于氏之说是对的。(4)甲骨文中北方风名“”,《大荒东经》言北方“来风曰”。杨树达认为甲文中北方风名“字义不明”。[30] 于省吾认为“据古音则应读为烈”,[31] 此说可信。但“”与“烈”为锡、月通转关系,[32] 古音可通。甲骨文北方风即烈风,烈风为寒酷、暴烈之风。《诗·豳风·七月》“二之日栗烈”,毛传释“栗烈”为“寒气”。古书训注皆训烈为猛、为酷、为暴。[33] 前已说过,殷商活动主要在华北地区,此区为典型的温带季风气候,冬季风以偏北风为主,风力十分强劲。冬季西伯利亚高气压的势力之强可称世界之最,“华北接近蒙古,因而首当其冲,故冬季受此凛冽干燥之西北风之影响,乃成为干燥而寒冷之区域”。[34] 此应即北风称“”风之因。

商卜辞中只有春、秋二季的划分[35],但还没有用作季节的夏、冬之称。但从四方及四方风的蕴义看,四季的观念应该是产生了,并“由两季向四季的发展准备了一定的条件”[36]。上古时人们以观测季风的来临来预报时节的变化,并用来安排农事。《国语·周语上》谓立春前五日“瞽告有协风至”,并谓立春之日“瞽帅音官以风土”,《郑语》云“虞幕能听协风”,韦昭注《周语上》云“瞽,乐太师,知风声者也。协,和也,风气和,时候至也”。可知季节的变换可根据季风的变化来推定,于是四方季风便被古人视作上帝改换时令的使者。

在殷墟甲骨文中已经有把东南西北四方与时节相配的四方神析、因、彝、夗,这与《尧典》中四方民名以及《大荒东经》诸篇四方神名是相同或相近的。这些四方神名应是以草木禾谷生长的特点来命名的:草木禾谷春萌生、夏长大、秋成熟、冬收藏。后来五方帝与五方神名是阴阳五行学说出现后重新增列组合的结果,但其中东方神名句芒与甲骨文中东方神名析、西方神名蓐收与甲骨文西方神名彝(夷),二者的词义显然是有所承袭的。殷墟甲骨文中有东南西北四方风神之名、微、(丯、),《山海经·大荒东经》诸篇作俊、民、韦、,四方风名应是根据四方风(四季风)大小强弱的不同特征而命名的。



[1]今本无“有人”二字,据《北堂书钞》卷一五一及《太平御览》卷九所引补入。

[2]引文中圆括号表示衍文,方括号表示误字,本条参考孙诒让《札迻》卷三及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89页。

[3]此四字为胡厚宣先生据《尚书·尧典》及殷墟卜辞补入。见胡厚宣《释殷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祭祀》,《复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1956年第1期。

[4]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89-590页。

[5]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成都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石印本,1944年;胡厚宣《释殷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祭祀》,《复旦学报》(人文科学版)1956年第1期;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见《杨树达文集》之五《积微居甲文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见《甲骨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裘锡圭《释南方名》,见《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1992年。

[6]《合集》14294片中南方名“因”,古音为影母真部字,而《合集》14295片中南方风名“夷”,古音为匣母脂部字,影匣双声,真脂对转,应为音近通假字。

[7]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成都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石印本,1944年。

[8]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见《杨树达文集》之五《积微居甲文说》,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8-79页。

[9]殷墟卜辞中常见“宁风”的祭祀活动,如《合集》13372“癸卯卜,宾贞:宁风”,34137“甲戌贞:其宁风三羊、三犬、三豕”,又可见《合集》30258、30259、30260、32301、33077、34138、34139、34140、34151、《屯南》2772、3787、《怀特》249片等。

[10]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杨树达文集》之五《积微居甲文说》,第79-81页。

[11]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54页。

[12]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见《甲骨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

[13]常正光:《殷代授时举隅――“四方风”考实》,《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第5集,第52-53页。

[14]冯  时:《中国天文考古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177-185页。

[15]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引书见上。

[16]《史记·司马相如传》索隐引如淳谓“析”为“中分也”,《汉书·宣帝本纪》集注、同书《沟洫志》集注、《邹阳传》集注等均释为“分也”,《汉书·礼乐志》引应劭释为“解也”等等。

[17]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杨树达文集》之五《积微居甲文说》,第79页。

[18]裘锡圭:《释南方名》,见《古文字论集》,中华书局,1992年,第50-52页。

[19]裘锡圭:《释南方名》。

[20]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风名考证》,《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第二册,成都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石印本,1944年;胡厚宣《释殷代求年于四方和四方风的祭祀》,《复旦学报》(人文科学版)1956年第1期;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甲骨文字释林》,中华书局,1979年,第124-125页。

[21]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甲骨文字释林》,第124-125页。

[22]王国维:《肃霜涤场说》,《观堂集林》第1册,中华书局,1984年,第70-73页。

[23]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杨树达文集》之五《积微居甲文说》,第81页。

[24]据竺可桢先生统计,3,4,5三个月为中国境内风暴最多的时期(《中国气候概论》,《竺可桢文集》,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194页)。今公历的3,4,5月相当夏历的二、三、四月,基本上与夏历的春季相应。

[25]《说文》:“,眇也。”段玉裁注云:“凡古言眇者,即今微妙字。眇者,小也。引伸为凡细之称。”《广雅·释诂二》云:“微、妙、眇,小也。”

[26]竺可桢:《中国气候概论》,《竺可桢文集》,科学出版社,1979年,第194页。

[27]“微”古音为明母微部,“民”为明母文部,二字为声为同部韵为阴阳对转。“凯风”见《诗经·邶风·凯风》、《山海经·南山经》等书,《诗·凯风》毛传及《尔雅·释天》皆云“南风谓之凯风”。“凯”以“岂”为声符,故亦通用,《礼记·表记》陆德明《释文》曰“‘凯’本作‘岂’”。可知“凯风”即“岂风”。《说文》人部“,岂省声”,又岂部“岂,省声”。“岂”、“微”古音皆在微部,音近可通。

[28]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积微居甲文说》,第83-84页。

[29]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及《释丯》,《甲骨文字释林》,第125-127页,第353-359页。

[30]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积微居甲文说》,第83页。

[31]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甲骨文字释林》,第127-128页。

[32]”据《说文》是“役”的古文,以“殳”为声,古韵部在锡部,“烈”古韵在月部,二部为通转关系。

[33]《汉书·五行志下》集注“烈,猛也”;同书《叙传下》集注“烈,酷也”;《方言》卷十三“烈,暴也”,故《书·舜典》“烈风雷雨”,《史记·五帝本纪》引之而释作“暴风雷雨”。

[34]竺可桢:《中国气候概论》,《竺可桢文集》,第179页。

[35]王  晖:《殷历岁首新论》,《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

[36]于省吾:《释四方和四方风的两个问题》,《甲骨文字释林》,第124页。

编辑:刘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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